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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遙有時覺得若是趙玄序生在她上輩子, 估計也是被打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扒皮老板。

今年不過四月末,天卻熱的格外早。汴梁城多日未下雨,已經有炎炎暑意。趙玄序在聞遙面前反覆提及湯山莊子外綠蔭成片, 涼快非常,所以聞遙最後還是去了。

韓兆離開汴梁, 聞遙替他處理完千兩銀票後就收拾東西隨趙玄序去到湯山莊子。

姜喬生跟了過來,王浮白讓師徒在兗王府紮根, 天天搗鼓院子裏的藥草,壓根不想挪地方。王浮大手一揮, 令姜喬生每三天回去一趟放血後就沒再管她。

姜喬生高興了,臭著一張臉的就成了趙玄序。趙玄序將姜喬生視作狗皮膏藥,覺得她煩人至極, 怎麽都甩不掉。

“他看我不順眼, 我還看他不順眼。”姜喬生抱著聞遙脖子嘀嘀咕咕:“遙遙你可知同年大會?”

聞遙躺在躺椅上,姜喬生跟她擠一塊,腦袋擱在她肩膀處。

“今年新科進士放榜,同年大會定在湯山山腳。曲水流觴,游玩踏青, 各家小姐到年紀都要參與。外面傳得沸沸揚揚,說老皇帝要給秦王兗王相王擇妃。”姜喬生湊近一點, 呵氣如蘭:“姓趙的一家子憋著壞,你和兗王的事,江湖朝堂乃至汴梁城風言風語,誰人不知?偏偏把趙玄序的名字也寫上去, 同年大會非官眷不得入, 遙遙,有人惡心你呢。”

聞遙拍拍她腦袋, 一指旁邊小桌:“那枇杷剛摘的,好甜,吃不吃?”

姜喬生不滿:“遙遙!”

趙玄序邁步下臺階,陰惻惻瞧著靠在聞遙身上的姜喬生:“下來。”

姜喬生冷笑回看:“不下。”

趙玄序眼中登時帶上結結實實的殺意。姜喬生嘲諷扯唇,心道要不是她遙遙坐在這,她分分鐘摘掉你的項上人頭。

雪客從一邊匆匆趕過來,二話不說上前板著姜喬生的肩膀把她從聞遙身上扯下,對趙玄序與聞遙很是歉意的點頭:“主子還有事要做,我們先走了。”

“雪客!”姜喬生一甩手,陰晴不定瞧著雪客:“你膽子也大了。”

“主子,這幾日的賬簿都堆著沒看。”雪客泰若自然:“您的確有事要做。賬簿遲早要看完,你就勿要拖延。”

姜喬生與他對視一會兒,最後噔噔噔跑過來端起桌子上枇杷罵罵咧咧走了。

聞遙早就在一邊開始笑,盤腿坐在搖椅上看著姜喬生與雪客離開。

“你聽她胡說八道。”趙玄序走過來,手指搭在聞遙後脖頸:“我不去同年大會。”

“我知道。”

趙玄序盯著她,忽而道:“禮部昨日開始準備縉雲去往西朝的嫁妝,她跑到皇帝面前說要我為她送親。就這個機會,我們離開天水吧。”

天水朝規矩,若有公主和親他國,出嫁時由同胞兄弟送親至兩國邊境。若無同胞兄弟,則在一眾皇子中擇一人送親。

聞遙一楞,撐著手坐起來。那日春蒐湖邊草笛聲落下,縉雲歪著頭看過來的目光和說出來的話忽而浮現在她腦中。

——我是要去西朝和親的。如果我去西朝和親,將士和百姓會不會好過一點?

“和親?”聞遙啞然:“這便要開始了?”

“皇帝兩年前定下她去西朝,已經拖了兩年。”

如今情況瞬息萬變,縉雲這時候過去倒是正好。

不管天水是向北遼示好還是準備交戰,兩國間情況肯定不容樂觀,思變是遲早的事。送一個公主去和親,最起碼明面上能穩定住天水與西朝的關系,避免左右夾擊腹背受敵,穩定民心。

且北遼勢大,受其苦的可不止是提天水。西朝與北遼交接,同樣屢次遭到北遼外擴掠奪。縉雲和親在兩國看來都是有利無弊、天大的好事。

“我殺了柳連城。”趙玄序提及那些人,輕嗤一聲:“原來還想殺趙玄碩...如今便留他一命。”

趙玄碩便是秦王。

聞遙把他的手拉下來握在手裏,低頭短暫思索後,她點頭道:“好,我們送縉雲一程。順便去看看越長摶,到左鳳江那拿焚心殘卷——但我們不能走。”

趙玄序眼睫倏忽垂下,些許疑惑:“為何?”

聞遙擡手不輕不重往趙玄序身上拍一巴掌:“你現在可以把事情丟給張鋆丟給吳佩鳴丟給高少山,是因為你還在汴梁。你要是真甩手不管,他們三個很難辦,三司十二衛也會很難辦。三司是燕蒼的心血,十二衛是你辛苦攥在手裏的,不能不擔半點責任就扔掉。”

“可以啊。”趙玄序語氣沈沈:“我可以不管——”

聞遙一下子起身伸出兩根手指把他的嘴巴給捏住了,捏得扁扁的,顯出幾分古怪的滑稽。聞遙忍不住笑起來,隨後哄勸道:“再等等,我陪你一起等。等...等吳佩有能力成為下一任三司首領,等高少山能自己擔起翎羽衛,等張鋆能在王馮兩黨裏站穩腳跟,不至於......”

她細細地想,一連說了好多個等,說道最後自己都在趙玄序的註視下閉上嘴。

“反正,我們等時候好一點再走。”聞遙一錘定音,推開他站起來:“從今往後,不管在哪兒、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陪著你呢,在哪兒都不差的。”

“怎麽不差。”一向乖巧的兗王殿下這次卻低低開口,唱起反調:“我們在延陵時多自在逍遙。可在這裏你身邊都是人,我不喜歡。”

他神色很矜持,意有所指方才賴著不走的姜喬生。

“這也沒辦法。”聞遙:“我身邊總不能都是鬼。”

她胡亂扯扯,三言兩語,趙玄序的這點子不滿暫時就被壓下去。

莊子周圍風光秀美,雖然時候早了點,原先說好的烏梅樹還沒結果,但卻也是一片盎然綠意,涼意陣陣。枇杷樹結了許多果子,枇杷清甜多汁。聞遙愛吃,就天天練完劍跳出去爬樹上摘。

一日,她嘴裏咬著匕首,弓著身站在一根樹椏上去摘一簇枇杷,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聞遙下意識停住動作往下看,見三兩個身著鮮亮衣裙的姑娘相互攙扶著,身後綴一大串仆婦,慢慢朝這邊走來。

枇杷樹在莊子圍墻外一段距離,翎羽衛不在此處。這些人邊走邊擡頭向遠處的莊子張望,低低說話。

聞遙絕不是有意偷聽,她看到有人過來就收手站直,兜著滿衣兜的果子準備等這些人走後從樹上下來。奈何這些人說話沒有壓低聲音,她耳力又好,一下就將幾個衣著奢華、估計是官家小姐的姑娘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兗王殿下不來參宴,卻帶著那個江湖女子在此處廝混。”一人輕笑道:“可真是有意思。”

“看到尹怡蒓的面色沒?打扮得那般花枝招展地過來,卻連兗王的面都見不到。”

另一人扯她一下:“她也是可憐人...心慕一人有何錯?又沒有逾越禮教,不比無名無分待在一處的人好?”

聞遙摸著樹幹,悄無聲息在枝丫上盤腿坐下。隨手掏出一個枇杷搓幹凈,剝開皮咬果肉。

原來山下同年大會開始了啊。這三姑娘應當是在宴會上待悶了,帶著丫鬟婆子出門逛逛,姐妹之間看看風景順帶隨便閑聊扯些東西。

雖然話題的中心人物是自己,但聞遙倒是不生氣,邊吃枇杷邊聽,津津有味。挺稀罕,沒想到她聞遙有朝一日也能混一個蠱惑人心的江湖妖女的名聲。

等這些人走遠了,聞遙一抹嘴站起來,足尖輕點抱著枇杷回去。

豈料剛到大門口,一打眼就看到翎羽衛攔著幾個人。為首人口中嚷嚷:“我等是奉秦王之命來情兗王殿下赴宴,爾等作何相攔!”

“主子敕令,無關者不得入此門。”翎羽衛的聲音透過盔甲傳出來,悶悶一片:“違者殺。”

三個字砸下來,登時把那人想說的話堵個結結實實。那人囁嚅一番說不出話,無奈得放下東西在一邊轉身走。聞遙順著他的動作看向門邊,只見那已經高高壘砌一大堆東西。

她不過出去一會兒,這是有多少人來吃閉門羹。

聞遙驚訝,幾步落下站到大門口。翎羽衛當即一左一右撤開擋在前面的長槍讓開大門,聞遙順手往他們手上塞過去兩個枇杷。

再後來便是上午,趙玄序又弄來花盆折騰花,聞遙在旁邊搓餌料餵池子裏的魚。這時,當空一個漂亮的紙鴛鴦晃悠悠飄下來,直接越過圍墻落在院子假山裏。圍墻上的角門傳來敲門聲,女子嬌滴滴的聲音越過來:“勞駕開開門,讓我們進去撿個鴛鴦。”

千影看趙玄序一眼,立馬上前毫不猶豫掏出到割斷鴛鴦繩子,在圍墻外的驚呼聲裏把鴛鴦扔出去了。

聞遙撒掉手裏的餌料,洗洗手,試探道:“要不,你去露個面意思意思好了?”不然今天是別想安生了。

“不去。”趙玄序頭也不擡:“千影,再來人就殺了。”

“等等等等。”聞遙叫住千影,蹲在另一邊搓下巴看他:“誒,往常也不見你這麽受姑娘家歡迎,今天這是怎麽了。”

其實不難理解。

論臉論身份論功績,兗王在四個皇子裏是出類拔萃頭一份,理應是官眷小姐屬意的婚姻對象。奈何趙玄序以往十幾年在外人眼裏就是個活瘋子,有監察使司在,一般朝廷官員也不敢輕易親近,各家小姐裏像尹怡蒓一樣的勇猛之士更是寥寥無幾。

但現在不一樣,太陽在轉人在變。今年汴梁城最大的奇跡就是能在禦街上瞧見兗王親自下馬在攤販店鋪中買吃食,還有年前汴梁城鋪子裏幾乎被包圓的時興料子——種種跡象都在昭示一件事,那就是哪怕是兗王,喜歡起一個人來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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